诗人马萧萧实验水墨
牧鸭图
嘭嘭一阵急切
堤岸上滚下一串嘎嘎的歌
任清风摇拽，醉了小河
沙滩上，翻翘神气的脚丫
蓝天，白云
牧鸭竿舞着天真
1983年10月，13岁作
卖 饼
为生活更加圆满
她捏一个个圆满的月亮
圆满了，再圆满些
燃着的太阳上
烧得熟透、醇香
饱嗝紧挨着饱嗝列队
鼓鼓的钱包窸窣挤响
新鲜的小镇故事
排得很长很长
她撩开斑白的疲倦
一脸匆忙的微笑
流成甜津津的阳光
小镇呢
馋涎流出大窗小窗
黄昏俯下了身子
帮着她收捡欢畅
1985年3月，15岁作
小河弯弯
走出冬天，三月解下挡寒的围巾
让绿酽酽的山畔围起弯弯的小河
小河﹣﹣燃一堆堆新红砖屋的火
缠住早云晚霞，蔓延欢快的歌
垂手的绵柳，扯不平微笑的沧浪
洗衣女也稳不住笑，花插鬓角
算完一加二份崽们又来剽石片片
剽落处，晶莹的生活在跳跃
1985年3月，15岁作
小 镇
记忆中，不是苍老得土斑重重额皱深深么
而今又胖又嫩，年轻如还未脱去奶气的幼婴
在新生活的长河上高擎着烟囱的桅杆
似渔轮卸下古旧的岁月满载着希望疾行
只因了历史的沙滩上群山般站满了纤夫
才终于拉动它那被搁浅的生命
嗬！春笋般疯长的楼林中我迷路了
再也找不到，那一扇吱吱呀呀的柴门
1985年9月，15岁作
童 年
绿荫下，你在妈妈怀里乱瞪着天真的脚丫子
星夜里，你从奶奶口中引出来神话的小溪
山崖边，你摘一簇把春天点燃的红杜鹃
牛背上，你横一只把黎明吹亮的小竹笛
家乡的黑土地排印出你处女作般的足迹
小纸船把你的梦幻载向了远方的大海里
童年呵，你是一坛珍藏在记忆深处的醇酒
而今常把我反刍的梦儿悄悄灌醉
1986年3月，16岁作
小 村
默默地走向校外的辰河走进积蓄了一周的思念
我咀嚼着酸溜溜的周末常常在本该清闲的黄昏
定然是妈妈的信笺假若水上漂来一片绿叶
在上游，我那年迈的家乡可曾走出了原始森林
夕照下清风是长毫描绘绯红的水花在河面
多似在我心湖上绽开一朵朵带血的真诚
应该携带它到闹市来溜达来惊叹来羞愧来沉思
我恨不得辰河是一条长纤拉上家乡的小村
1986年3月，16岁作
毛毛雨
三月是甜甜毛毛雨的季节
有欲望在孽长有色彩在流涌
怀揣着绿色的憧憬我站在雨里
有芽尖在地底不安地拱动
我期盼你走来你不要撑伞
相扶在风里雨里，站成两树葱茏
三月是甜甜毛毛雨的季节
我期盼你走来你不要撑伞
1986年4月，16岁作
生 日
四月，红红山杜鹃盛开的时令
鲜嫩的柳眉儿鸟翅般翩翩的时令
六千个日日夜夜了太阳一点也没有长大
你生命之树却拥有了十七圈圆圆的年轮
当年你同拔节的小树站在一起
总盼着双脚能在细雨中一下子生根
为觅一首祝愿的小诗我钻进林
身边尽是些冒着热汗猛长的新笋
1986年4月，16岁作
灼热的乐章
灼热的乐章嘎然而止、而止
四散的音符滚落成一堆失去翅膀的石头
敲痛你每一块跳起送葬舞的肉体
曾经，紧绷的琴弦上停歇着好多好细的翅膀
每一只翅膀都注定只有一双手能够破译
这时候茫茫辞海中应该有知足牌水粒
欲望是急需间苗的绿地，有一半该动以锄镰
那不绝如缕的甜蜜没织出挡风的纱巾
而搭成蛛网，投网的又恰恰是你自己
只需你疯也似地用力一拉
一场甜甜雨便终于落尽
一片覆霜的时间
瘫倒成弥漫风沙的漠野
1987年1月，17岁作
很多时候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
比如，约会的时辰到了
而雨狠命来敲你窗玻璃
而你的雨衣锁在箱底
你喊钥匙
而钥匙不应
而娇嫩的草跳优美的舞于暴雨中
谁都关上了窗子
而妈妈那里有一件
美丽的丑蓑衣
而女朋友在雨的那边
焦急地等过了末班车
这样一场很自然的雨
弄不好使爱情褪色
爱情弄不好被哗啦啦的雨水冲走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呵
你修好了桶子，刚来到井边
水恰好流尽
哪怕极微弱的一阵风
也让你永远不敢走出沉重的石林
比如：它选在你轻歌如羽的时候
一下子吹来
1987年3月，17岁作
铜绿山矿冶原址
谁说那一段光阴
如流水一去不返
只能从历史书上
感受它的呼吸
它闪亮在这
石锄、篾篓、木桩上
弯腰穿梭在这
潮湿的土洞里
每一根胡须上
能摸到它不老的
初衷
一个民族的肤色
是从这儿冶炼出来的
1987年8月，17岁作
这趟车
这趟车没有终点
可我知道
我将走向哪里
妈妈，我知道我将走向哪里
妈妈的泪是湖泊
我不愿在湖里划出小船
不愿采菱，不愿张网
我能读懂那项顷柔情
却无法忍受有限的彼岸
妈妈，我知道我将走向哪里
妈妈的全部积蓄
买下了这张决定我高矮的车票
而这趟没有终点的车
飞驰于妈妈的视野之外
妈妈，请不要再订纽扣了
请不要再往我脱下的旧衣上
订纽扣了
1988年1月，18岁作
至 少
至少，擦亮窗户比打开窗户
轻松得多
想看什么，又不被凉风袭击
只是，看窗外那棵树似乎落叶了很孤独
在半空中写着一部传记，好可怜呵
读者只有那片高傲的天空
它却连这唯一的读者也想放弃
只是，不打开窗户就仅能看到那棵树
至少，我想看见两棵三棵甚至一大排树
而且不是枯枝败叶的
至少，我觉得屋外的风景里有一处处空白
等着我去填充只有我能填充
那些尖啸的声音都为我开花
至少，我应该从正楷字的旧报纸走进
另一间小屋
1988年3月,18岁作
荷塘月色
老先生刚走，我坐在他余热之上
想象他这几天，如何地
颇不宁静，想象他靠一缕月光
如何浇灌着田田日子
想象他淡淡背影
请允许我，赤足而下荷塘
任荷叶片片把我披满
任清露颗颗湿我睫毛
最好，我就是又一株新荷
自明晚开始，把先生陪伴
而亲爱的，你要么
拉我上堤，要么就是那淡淡月色
月色里，先生走得愈远，背影愈浓
1988年8月，18岁作
鹰之悲壮
风之悲壮是鹰之悲壮
飞翔于天
盘旋于天
绝望于天
在地上休憩到一定时候
在地上饱食到一定时候
就必定要翩然上天
俯视一下生活过的地面
寻视一下新的山峰、草原
之后沉重而下
之后沉重而上
1990年5月作
地下的光芒
作为金农的父亲，懂得
闪光的东西，如黄金
一般说来都很宝贵
自然也不像路边野花那样
唾手可得
懂得要流一条汗水的河
才能把它从高高上游
姗姗载来，悠悠载来
照耀我们暗淡的生活
而父亲不懂，这些地下的光芒
刚刚被发掘出来
就被改行分配到城里的
耳朵、脖子、手腕、指头上
去执行装饰兼广告的重任
不懂那城里的黄金
竟是以乡下的黄土
作为背景
1990年10月作
一块手帕
一块手帕
代表一个人
进入我夏天的生活
它随便地缩在
装着身份证的抽屉里
我的小房倍感宁静
有时翻开它
右下角的签名故作惊而欲飞状
再普通不过的几朵花
（不是两朵）
艳如当初
重新叠起
骨折的声音久久不散
震荡我手中碗筷
震落太阳强烈前的露水
1992年2月作
太阳这只鸟
这只鸟又飞到我窗前的树上
它穿云破雾的歌唱
决定着我四季衣裳的更换
永远地，这只鸟准时作息
永远重复昨天的事业
从清晨到黄昏
从东边到西边
它顽强地啼血成红灯
让众生停却
所有非份之想的脚步
而后又衔来温柔的夜幕
让万物在宽大的暗室里
冲洗出一些个人私事
它每天都依凭我栽植的小树
飞临我窗前
那歌声或暖或烫，或凉或冻
让我在洗漱残梦的同时
盘算着该怎样与它
把距离保持适当
1992年4月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