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讨饭娃到坦克手,他和“功臣号”创造的辉煌镌刻在中国装甲兵战史之中
来源: 瞭望智库 综合作者:库叔说 2022-10-01 10:36

满脸慈祥的笑容,一身老式军装,一口山东烟台口音,这位老人有着传奇的经历:

我军第一辆坦克,他是驾驶员;

锦州战役,他边打边修坦克,成为我军第一位坦克功臣;

平津战役,他驾驶坦克荣立大功;

开国大典,他驾驶着坦克方队的领队车——“功臣号”走在前面,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中,至今珍藏着“功臣号”坦克;

1950年全国英模会,他是坦克英雄的代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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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10月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功臣号”坦克行进在长安街上接受检阅。图|新华社

这位老人就是人民解放军原坦克第一师副参谋长董来扶。1990年7月16日,在天津蓟县的一所干休所中,他向库叔讲述了曲折惊险的坦克兵生涯。

32年后,他创造的辉煌,依旧铭记于中国装甲兵的战史之中。


1

我是讨饭娃当的坦克兵



“我1929年9月出生在山东诸城一个贫苦农家。在旧社会,家里很穷,从小就和母亲四处讨饭,我是讨饭娃当的坦克兵。”

8岁那年,董来扶家乡受灾,跟父母逃荒到了烟台。父亲在码头上当脚夫,夏天赤着背扛东西,一二百斤重的盐包在身上来回摩擦,划出了一道道血口子。每次下工回家,母亲总是一边流泪一边给父亲擦着伤口,嘴里哀叹道:“苦日子多会儿有个尽头呢?”

后来,日子实在苦得没法过了,一家人讨饭到了乳山县,董来扶和母亲继续讨饭,父亲则托人向地主租了一点地种菜,除了交租子剩不下几个钱。

父亲受了半辈子苦,总想着孩子长大了能成才,脱离苦海。一天他对母亲说:“就让孩子上学去吧。”

“要饭的孩子还能上学?”母亲说着说着又流起泪来。

“识个门牌,看个票头,孩子大了也能混碗饭吃。”父亲带着哀求的声音和母亲商量。

母亲含着泪点头。

11岁那年,董来扶戴着父亲的一顶旧帽子,穿着母亲的一件破蓝布褂子进了学堂。那些富家子弟一见,个个挤眉弄眼,讥笑取乐。董来扶生性倔强,入学后刻苦读书,可是每学期的学费总是交不上。

“董来扶,学费带来了没有?”一上课老师就问他。实在没办法了,他就停几天学,早、晚跟着母亲讨饭,晌午前后帮父亲卖菜,凑够钱后马上去交学费,就这样上上停停。14岁那年,一场水灾来了,父亲的菜地全都被淹了,再也没有钱交学费,只好退了学。

离开学堂,董来扶到烟台一家杂货店里当小伙计。他跑里跑外,粗活累活都干,一天到晚招待客人、伺候老板,一不如意就要挨打挨骂。后来,他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又到一家日本人开设的食堂里打杂。没想到日本人更坏,一次董来扶为掌柜温酒,慢了一些,迎面就挨了几拳,接着又是一阵脚踢,被打得鼻青脸肿。

“难道天底下就没有穷人可走的路吗?”董来扶怀着满腔悲愤离开了烟台,离开了父母,寻找穷人的出头之路。

1945年5月,八路军在栖霞一带打日军、拔据点。董来扶听到人们议论,八路军抗日爱国,是穷人的子弟兵,他连夜赶往栖霞,终于找到了八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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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董来扶。

“报告连长,这个小孩要当兵。”哨兵把董来扶领进了连部。

连长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人虽瘦,个子不高,但面相淳朴,有着一双精灵的眼睛。

“你为什么要参加八路军?”连长问。

“打日本鬼子,打那些欺负穷人的有钱人!”董来扶回答。

“你怕苦,怕死吗?”

“不怕!”董来扶坚定地回答。

连长点点头,问清了他的出身和来历,拍拍他的肩膀说:“从今以后,你就是八路军了!”

1945年5月,董来扶正式入伍,编入八路军保安三旅警二连当步兵。一天,班长拿着自己的“套筒子”枪,对董来扶说:“小兄弟,这支枪给你背吧!”

董来扶接过枪,笑得合不上嘴,一天到晚枪不离身。他人小枪大,一走路枪托子打着屁股,村上人都喊他“小八路”。后来,他参加了几次战斗,都顺利完成了任务。

日本投降后,董来扶随部队来到东北。此时,东北民主联军正在派人收集日军坦克,组建我军坦克部队。我军的第一个坦克大队副队长高克到部队挑坦克兵,一眼就看上了聪明能干的董来扶。

“小家伙可抖了,将来要开坦克啦!”连里的同志以羡慕的口吻和他开玩笑,董来扶更是喜上眉梢。

没有英国“坦克之父”斯温顿那样的高学历,没有德国“坦克大王”古德里安那样的显赫身世,没有法国装甲兵总监凯勒那样渊博的坦克战知识,就这样,董来扶从一个讨饭娃,变成我军第一代坦克兵。

2

从“老头”坦克说起



作为第一代坦克兵,董来扶的一大心愿,就是开上“老头坦克”。

“老头”坦克有何来历?

正如前文所讲,1945年8月日本无条件投降后,高克随干部大队由延安挺进东北,到沈阳后,被分配到东北民主自治军司令部工作。

一天,高克奉命到日本人留下的“918坦克修理厂”侦察敌特活动情况,在那里发现了几辆日本军队留下的97式坦克。他和一同侦察的同志摸了摸,全部机件都是好的。回来后,他将坦克的事向吕正操副司令员做了汇报。吕正操沉思了一下,郑重地说:“高克同志,这项光荣的任务交给你,一定要把坦克搞回来!”

11月的一天,高克带上几个战士,在腰里插上驳壳枪,在臂上戴了“保安大队长”的袖章,来到“918坦克修理厂”。

此时,几个日伪人员正在拆卸坦克,高克大喊一声:“不准拆卸,快给我装上!”那几个人看着高克腰中的驳壳枪,吓愣了。

高克趁机登上坦克,踏了一下马达,“轰”的一声,坦克发动了。这时,那几个家伙逼近了坦克,鬼头鬼脑地相互使着眼色。高克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两手叉着腰,大声招呼加油、加水。突然,工厂门口来了几个人,有一个家伙向高克举起了枪,嘴里喊着:“打!打!”但没敢开火。

高克冷静地对待眼前的紧张局面,他挺了挺腰,掏出手枪,往空中一扬:“小心你们的脑袋!”站在高克跟前的一个戴眼睛的家伙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司令部的!”高克果断地回答。

“什么司令部?”

“瞧,就是这个!”高克指着袖章说。那个家伙翻了翻眼没再吭气,向那群人使了个眼色,端枪的家伙把枪放下了,其他人慢慢溜走了。

高克拉上一个工厂的技术工人,让他把坦克开出大门。第一辆坦克发动了,高克让随行的两个战士上了坦克。等第一辆坦克开到大门口的时候,高克又拉了一名技术工人,登上了第二辆坦克,指挥着把坦克开出大门。

坦克开出工厂不到400米,厂里枪响了,子弹当当地打在装甲板上,高克和战友们无动于衷,若无其事地把坦克开到我军驻地。

后来,部队转移,撤出沈阳时,一辆坦克被日伪人员破坏,剩下的那辆就成为我军拥有的第一辆坦克。

这仅有的一辆坦克,成为我军坦克部队的星星之火。

1945年12月1日,在沈阳市郊马家湾子,东北炮兵司令员朱瑞宣布命令,正式成立东北坦克大队,全队30人,1辆坦克,孙三为大队长,毛云鹏任政委,高克为副大队长。

这就是我军最早的坦克部队。

董来扶记得,坦克大队成立那天,朱瑞司令员很激动,他挥动着有力的手臂说:“这一辆坦克是个开头,是基础,是建设强大的人民坦克部队的开始,要争取早日参战,在战斗中成长,在战斗中壮大!”

后来,我军杰出的炮兵和坦克兵的创始人朱瑞在锦州战役中牺牲,但他的预言得到了实现,坦克大队在战火中走向了辉煌。

1947年10月,坦克大队在黑龙江东安县扩编成东北民主联军战车团,全团560余人,各式坦克20余辆,牵引车、装甲车40余辆。1948年12月10日,战车团发展成第四野战军特种兵战车指挥所,下辖战车团、装甲团和教导团,官兵4000余人,坦克87辆、装甲车106辆、汽车150辆。1949年2月,天津解放后,特种兵指挥所改为第四野战军战车师。1949年5月,中央军委命令:战车师番号改称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战车第一师,直属总参谋部领导。后来这个师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坦克第一师,加入了北京军区装甲兵序列。

董来扶从我军第一辆“老头”坦克说起,描绘出人民解放军装甲兵的壮大史。同时,他也表达出当时想开坦克,甚至想开“老头”坦克的强烈愿望。不过,初出茅庐的他,搞砸了第一次开坦克的机会。

3

“靠山屯”是我第一次参加坦克战



“靠山屯战斗是我军第二次坦克战,但对我来说却是第一次参加坦克战,遗憾的是只当了配角。”董来扶老人带着惋惜对我说。

靠山屯战斗发生在1946年11月25日。这次战斗中,我军东北坦克大队在东北靠山屯地区用3辆坦克配合步兵1个营,摧毁敌人多个碉堡、炮楼,消灭地主武装400多人。

成为坦克兵后,董来扶参加了3个月的坦克技术培训。当时我军东北坦克大队仅有4辆坦克,坦克兵却有40多人。培训结束后,大队进行了技术大比武,董来扶在起步、停车、辨别声音、观察仪表等方面的表现,都比战友们略高一筹,顺理成章成为我军首批坦克驾驶员。

不过,队里看他年龄小又是新兵,把“老头”坦克交给了比他成绩差的老兵,让他开了一辆一吨半的日式轻型坦克,这种坦克被称为“小豆”坦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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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战争时期的董来扶。


当时,靠山屯战斗马上打响,战前准备正在进行。不知怎么回事,董来扶驾驶的“小豆”坦克,加不上油,跑不起来。他围着“小豆”坦克反复琢磨,看到油管子是从底下延伸过去的,心想可能就是因为从底下过,压力不够,才加不上油。他用一根胶皮管子把油从油箱上面直接引下来,结果,加油很好。

于是,他把车子原地发动,想利用发动的瞬间更换油管子。不料,刚拔下原来的油管子,手上的管子还没来及换上,“噗”的一声,化油器着火了,引着了油管,紧接着整个坦克被引着。火苗从坦克驾驶室里冒出好几尺高,正在坦克外面工作的大个子车长一把抓住董来扶的领子,把他拽了出来。

“快打滚!快打滚!”车长见董来扶满身火苗,大声叫喊。

这时,慌忙奔跑的董来扶赶紧在地上打起滚来,火苗总算灭了,车长上前帮他往下扒衣服,又用纱布把他两只烧伤的手包扎起来。

车子烧得一时修不好,不能参战了,董来扶惭愧地低下了头。

指导员安慰他说:“坦克机件复杂,以后再修要多和同志们商量,要大胆,更要心细。”接着,指导员又说:“这次不要参战了,好好养伤吧。”

董来扶站在那里不吭声,憋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让我押送马车吧,不论怎样也要叫我到前方去!”指导员没有答应,董来扶低着头走了。

过了一会儿,董来扶把手上的绷带解掉,用几块药布贴住伤处,又找指导员软磨:“指导员你看,伤不是好了吗,让我去吧,我立功赎罪!”指导员又生气又爱怜,最后答应,让他在马车上给坦克押送弹药、器材。董来扶总算参加了靠山屯战斗,并出色地完成了战勤保障任务。

战斗结束后,董来扶被调到另一辆坦克上当第二驾驶员,他接受了此前的教训,按照指导员嘱咐的话去做:遇事多和同志们商量,要大胆,更要心细。

这时,上级命令坦克大队转移战场。不巧,一辆“小豆”坦克的四个缸坏了一个,不能发动。关键时刻,董来扶向车长建议:“能不能把那个坏缸卸下来,这样不能跑四速也可以跑三速,只要能开走不用别的车子拖,就不会影响全大队行动。”他的建议被车长采纳,大家一试,果然很灵。

在坦克大队长途转移中,许多坦克发生故障,每次发动时都要别的坦克拖着走一段。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董来扶开动脑筋,反复研究,他尝试把纸卷掖在继电器的弹片上,让发动机能够很好地充电,结果,“小豆”坦克每次都能自己发动了。

“小董,来帮个忙!”“小董,过来帮我们看看!”“小董,你有啥高招,给咱们传经送宝呀!”全大队的“抛锚”坦克都请董来扶当师傅。董来扶在靠山屯战斗中没能唱“主角”,在战后转移中却挑了“大梁”,领导和战友们都夸:“小董,真有两下子!”

4

攻打锦州,边打边修坦克



董来扶始终没有放弃开“老头”坦克的梦想,刻苦钻研坦克技术,逐渐成长为技术尖子,锦州战役前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老头”坦克的驾驶员。

“锦州战役,董来扶驾驶‘老头’坦克,从冲击铁桥、激烈巷战到老城攻坚,连续作战,几次‘负伤’,全车乘员英勇顽强……边打边修,出色地完成了战斗任务,掩护步兵全歼城内1万守敌。战后,董来扶立大功,‘老头’坦克被东北炮兵司令部授予‘功臣号’坦克称号。”这是《东北装甲兵战史》里的记载。

但董来扶老人却对我说:“打锦州,指导员陈明差点枪毙我!”

战史的记载与老人介绍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辽沈战役中的锦州战役,是我军坦克首次参加的大规模城市攻坚战。

“锦州好比一条扁担,一头挑东北,一头挑华北。”这是东北“剿总”副司令兼锦州指挥所主任范汉杰的比喻。

“范汉杰在城周围筑有高3.8米、宽1.8米的城防墙;城墙有5米宽、3米深的外壕;壕外设有铁丝网、鹿砦及地雷等障碍物。”这是我军战史的记载。

“锦州之战,子弹密集得在空中相撞。”这是美联杜的报道。

1948年10月,战车团的15辆坦克分两路,配合步兵,强攻范汉杰集团10万大军固守的锦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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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沈战役中,东北人民解放军强攻锦州(资料照片)。图|新华社

“老头”坦克和其他3辆坦克负责攻打锦州车站的铁桥洞子。

坦克出动了,炮兵开始射击,远远望去,锦州城内硝烟弥漫。坦克卷着尘土冲向铁桥碉堡,而铁桥附近几百米远的战壕内,卧满了准备冲锋的我军步兵。

坦克刚刚冲过铁桥前面的高岗,就遭到敌人战防炮和其他火炮的猛烈射击。前面是一片开阔地,坦克开得慢一点就有被击毁的危险,但硝烟挡着视线,看不清道路,“老头”坦克已经掉在后面,怎么办?

董来扶想:“步兵都能在枪林弹雨里冲锋,坦克有这么厚的钢板还怕什么呢!”于是,他迅速打开驾驶窗,看清了道路,换上四速,随即,坦克像箭一样射向敌人的射击死角。4辆坦克一齐向敌人的桥洞和石墙轰击,紧接着前面一辆坦克开始撞墙。

由于事前侦察不准确,不知道敌人在石墙后面还筑有几米厚的土墙,坦克冲撞无效。这时,远处敌人的榴弹炮又打过来,一辆坦克被打坏,步兵被桥洞两侧敌人的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情况十分严重。

关键时刻,董来扶开着“老头”坦克与敌人玩起捉迷藏,时而前进,时而后退,时而加速,时而减速,敌人的炮弹不是打近了,就是打远了。董来扶还乘机搜索桥洞两侧的目标。

“右前方,有敌人两个碉堡,快揍!”董来扶大声向炮手李群指示目标。炮口迅速指向敌人火力点,碉堡飞上了天。

步兵冲锋了,瞬间又全部卧倒。怎么回事?

董来扶从瞭望孔发现,敌人的火舌正从三辆火车厢里的射击孔中喷射出来。原来,火车厢是敌人的活动暗堡。

“李群,快打狗日的!”董来扶大声呐喊。

“轰、轰、轰!”几炮过去,敌人的车厢被打烂,机枪成了哑巴。步兵潮水般地涌进突破口。

下午,激烈的巷战开始了。营长对董来扶说:“你这次打得不错,现在命令你带一辆坦克配合巷战。”于是,董来扶和一辆95式坦克冲进城去。

坦克顺着城巷向前疾驰,炮手李群发现迎面冲来一群敌人,急忙叫喊:“小董,快关驾驶窗!”董来扶猛拉驾驶窗的撑架,刚盖上一半,当、当、当,一梭子机枪弹打在驾驶窗上,正好把驾驶窗盖上了。坦克机枪手武佩龙急了,一梭子机枪弹打得敌人倒下一片,董来扶乘机开着坦克压了过去。

“老头”坦克继续向前运动。突然,董来扶发现左前方一个炮楼上,伸出了敌人乌黑的“三七”战防炮筒,他让李群快打,但敌人的炮楼太高,坦克炮最大角度也够不着。车长看到形势危险,冲董来扶大叫:“向后转!向后转!”坦克原地转了180度。就在这时敌人的战防炮开火了,“老头”坦克连中两炮,车上的展望窗被打开,油压表上的指针在下降。

危急关头,董来扶一边紧握操纵杆,加大油门把坦克开到安全地带,一边大喊:“李群干掉它!”只见,坦克炮口在行进间倒转过来,敌人的碉堡完全进入射角之内,随着几道火光被炸得分崩离析。

步兵战士高呼:“打得好!打得好!”随即猛虎般地冲了上去。

坦克开到安全地带后,经检查发现炮塔钢板上被打了几个小洞,车内漏了点机油,董来扶很快“医治”好了坦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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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来扶(中)在向新一代“功臣号”坦克兵传授坦克修理技术。

当晚,“老头”坦克又奉命参加夜战。在冲锋途中,连续摧毁敌人火力点,不断掩护步兵突破敌人据点。

“老头”坦克开进了一个狭窄的巷子,又一次遭到敌人战防炮的暗算,董来扶不顾坦克严重受损,继续冲击,火炮猛轰敌人残余火力点,掩护步兵终于占领了锦州新城。  

战场暂时平静下来,董来扶才发现坦克发动机的温度已达100摄氏度,滑油冷却器被打穿了两个洞,他一夜没合眼,修好了冷却器。

5

指导员差点枪毙我



第二天,攻打锦州老城的战斗又拉开了序幕。

70多岁的董来扶老人在接受采访时,激动得像个孩子:“打老城好过瘾啊,我一生都忘不了那场战斗!”他幽默地对我说:“指导员要枪毙我,也正是在打老城战斗中。”

董来扶接着打开了话匣子:“打完新城后,上级又命令我们4辆坦克配属四野7纵第一梯队打老城攻坚。没想到出师不利,3辆坦克或被击伤或掉进护城河,都失去了战斗力,领队坦克中的连长负了伤,驾驶员也牺牲了。敌人的枪弹、炮弹密集得连飞鸟都难以通过,冲锋的步兵一片片倒在血泊中,我心里像刀割一样。成败与否,就看我们这辆‘老头’坦克了,谁知关键时刻,它也掉进沟里,车底被东西卡住了。坐在车里的指导员陈明急了——‘董来扶你不把坦克开出来,我枪毙了你!’”

“其实,指导员不枪毙我,我也会玩命开的。冒着敌人的炮火,我钻出了坦克,排除了车底障碍,驾着‘老头’坦克就冲了上去,李群几下子就把敌人城墙上的母堡干掉了。”

冒着敌人的炮火,董来扶驾驶“老头”坦克冲到了城墙跟前。敌人的火力更加猛烈,子弹打在坦克钢板上啪啪直响,手榴弹不停地在坦克周围爆炸,榴弹炮打到护城河里,激起来的水顺着装甲缝灌进了车里。前面道路越来越难走,左有护城河,右有民房,只能勉强通过一辆坦克,董来扶凭着高超的驾驶技术,一路过关斩将,绕着城墙把敌人的暗堡一个个打得土崩瓦解。

被“老头”坦克打红眼的敌人,把所有火力都集中起来。随后,几发榴弹炮弹击中了“老头”坦克,董来扶被震得两眼冒金星,他定睛一看,油压表上的指针又在急速下降,冷却器又被打坏了。

前进,还是后退?

“能前进一步,能多打一炮,步兵战友就能减少一份损失,胜利的把握就更大一些!”想到这里,董来扶拼命加大油门,坦克又向前冲去,守敌护城河一侧的碉堡大都被摧毁,步兵蜂拥而上。

在城内巷战中,“老头”坦克再次遭敌人一门37战防炮的暗算,被击中两炮,指导员陈明的手指被炸掉一个,炮塔钢板被打了几个小洞,机油箱也被打漏了。董来扶急了眼,将坦克原地转了180度,李群一炮就把战防炮送上了天。

抢修好坦克,董来扶继续前进,又干掉敌人3个地堡和1个炮楼。他回忆到,打炮楼打出了经验,一炮打腿,一炮打顶,一下子就解决战斗,用现在的话叫做“多快好省”。

“老头”坦克整整在老城内打了一圈,最后打到了范汉杰的司令部,几炮过去,敌人就举出了白旗,范司令也当了俘虏。战后,团首长夸奖董来扶坦克开得好,董来扶看看陈明后,笑着说:“开不好,指导员要枪毙我。”一听这话,大家哈哈大笑。

其中,笑得最得意的是董来扶,因为“老头”坦克从此改名“功臣号”,他的胸前也挂上了大功章。

锦州攻坚战,是我军最大限度地将坦克集中使用在主要突击方向,直接支援第一梯队步兵冲击突破,充分显示了坦克的突击威力,为我军今后的坦克作战积累了经验。

6

打天津前,牛拉上了坦克



“锦州战斗中曾立大功的‘功臣号’坦克驾驶员董来扶,在天津战斗中英勇作战,又荣立一次大功。”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坦克第一师军战史》的记载。

可董来扶老人对我说,这个大功他差点没立上。接着,他给我讲了一个牛拉坦克的故事。

打天津命令下来的时候,董来扶驾驶的坦克正在修理之中,部队就出发了,他们只好一面行军,一面修理。当坦克行驶到离天津还有400多里的卢龙县桃花村时,电瓶发生故障,反复发动不着,大部队只好把他们甩在了后面。

最后,董来扶和战友们分头从村民那借了4头牛来拉,但坦克纹丝不动。他们又借了十几头牲口,有马、骡子和毛驴,套在一起拉坦克。一开始,各种牲口各行其是,形不成合力,调教后才统一步伐,将坦克拉动了。董来扶驾驶着坦克飞奔,终于在总攻天津命令下达两小时前,赶到了天津大王庄。

讲完了打天津的序曲,再讲打天津的过程:当时,天津是中国第三大城市,重要的工业基地,兵家必争之地。天津也是国民党津塘地区副司令陈长捷的老巢,这里有10个师、13万余人以及380余座大型水泥碉堡和各种火力防御设施。

由此,天津战役成为我军解放战争中规模最大的一次坦克攻坚战。

1949年1月,东北野战军战车团的30辆坦克、30辆装甲车,配属步兵攻打天津。具体部署是:以连为单位配属步兵,以火力摧毁敌前沿工事、火力点,支援步兵冲击突破,尔后,以排或单车分散支援步兵进行巷战,全歼守敌。

战车团1连以10辆坦克配属四野1纵,2连以10辆坦克配属四野2纵,从城西和平门南北地段由西向东实施主要突击。

战车团3连以3辆坦克配属四野7纵,以4辆坦克配属8纵,从城东民族门、王串场一线由东向西突击。

战车团以14辆装甲车配属四野9纵,由南向北进攻,另16辆装甲车分配到各攻击方向,担负指挥、通信联络和运输任务。

各路劲旅齐头并进,会师金汤桥。

坦克2连连长杨惠分配董来扶和另一辆坦克从西营门突破,掩护步兵进攻。

14日10时,总攻开始。董来扶驾驶坦克像利剑一样地刺向西营门突破口,坦克火炮将敌人的一个个明碉、暗堡逐个摧毁,步兵冲击成功,突破口被撕开,守敌狼狈逃窜。

进入突破口后,董来扶和战友们单车配合步兵进入巷战。他们从天津自来水公司方向往纵深发展,见火力点就“轰”,见碉堡就打,见敌人就压,一路所向披靡。

打到海光寺时,董来扶得知指导员张云亭牺牲的消息,要冲进海光寺,消灭顽敌,为指导员报仇,被连长阻止。

原来,海光寺是敌人的一个指挥所,里面的守敌拼死抵抗,步兵被敌人的强烈火力网阻拦。当时已进入夜战,能见度差,指导员张云亭冒着危险将头伸出炮塔为炮手指示目标,在坦克摧毁敌火力点的同时,他不幸中弹,临终前对战士们说:“别……管我,打到……金汤桥……去!”战后,张云亭被追记特等功。

虽然敌火力点被摧毁,但敌指挥部仍未被占领,其他火力点还在顽抗。“夜战视线不好,指导员牺牲了,我们要接受血的教训。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冲过去!”连长发火了。

董来扶强压下对敌人的怒火,等待时机。

东方刚蒙蒙亮,连长下达了进攻命令。董来扶开着坦克疯了一样冲过去,海光寺指挥所被轰成一片废墟。

此后,董来扶和同车的战友们率先打到了全汤桥。当时,金汤桥敌人的核心工事正疯狂喷出一道道火舌,进攻的步兵倒下了一片。董来扶发现了敌人的两个地堡,迅速将其摧毁。步兵正要冲锋,董来扶突然发现有敌人从地里钻出来。

“不好,敌人是双层工事,有暗堡!”在董来扶叫喊的同时,敌人的两个暗堡喷出火舌。

与此同时,董来扶已为炮手指示好目标,坦克火炮几个速射,敌人暗堡顷刻之间上了天,我军步兵胜利会师金汤桥。

《东北装甲兵史》对战车团攻打天津做出这样的结论:

“天津攻坚战,是解放战争期间使用坦克数量最多、规模最大的一次,也是坦克与步兵、炮兵和工兵协同作战组织最好的一次。坦克兵的参战,明显地增强了整体的突击威力,把解放军传统的攻坚战提高到一个新的水平。

在这具有历史意义的坦克战中,荣立大功的董来扶无疑是一颗明亮的战场“明星”。

7

马良山,我们连打出了集体二等功



抗美援朝战争时,董来扶担任志愿军坦克第一师某团坦克2连连长,全连装备了苏式T34坦克。马良山战斗是我军装甲兵史上的一个辉煌战例,董来扶对这场与英军“王牌”的较量,记忆犹新。

“马良山战斗前,我回国参加国庆观礼,战斗打响后我才赶回连队。开始战斗是副指导员柴景琛指挥,后来我参加了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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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满军功章的董来扶。


马良山位于朝鲜涟川西北,距临津江4公里处,这座山有3座鼎立的高峰,形如马蹄,地势险恶,是双方必争之地。谁控制了马良山,谁就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

1951年10月,“联合国军”在其“秋季攻势”中,动用英联邦第一师和美军骑一师两支“王牌”部队,与我军围绕马良山进行了殊死争夺战。

马良山被我军先行占领。英、美军每天以近两个团的兵力对马良山进行多梯队的轮番攻击,发射的炮弹达3万多发。在经过4次拉锯战,马良山几经易手后,英、美军利用坦克重炮、飞机实施强攻,付出2800多人的代价,占领了马良山,我军战场处于被动局面。

危难时刻,上级命令董来扶任连长的坦克2连和坦克4连配属志愿军第64军191师1个团反攻马良山。

在马良山主峰防守的是英军皇家苏格兰团1营,营长是个“老油条”,曾转战日本、法国、德国和非洲等地,还到过我国上海,作战经验十分丰富。其占领主峰后,便命令部属构筑了由明碉暗堡组成的多层地堡群,前沿设有10米宽的网式铁丝网,以及有手拉雷、脚踏雷、照明雷构成的混合雷场。

11月4日下午3点,总攻开始。两个坦克连掩护步兵冲向主峰。坦克兵把第一排炮弹送上地阵地,美军的216、280、317高地应声腾起浓烟,其工事和地堡被击中达90%以上。坦克火炮攻击15分钟后,步兵轻武器继续射击。

英军以为我军步兵已经接近他们前沿,纷纷跑出工事,出来阻击。这时,坦克火炮进行第二次火力速射,英军被炸得血肉横飞,暴露的明碉暗堡也大都被我军坦克摧毁。

在第二次火力袭击15分钟之后,英军营长如梦初醒,集中4个炮群一齐开火,紧接着,13架美军飞机连续5次向我军进攻部队轮番轰炸,炸弹和汽油弹黑压压地从天而降,2连的2辆坦克被燃烧弹打中着火。此时,离步兵向主峰发起冲击还差2分钟。董来扶指挥坦克成员纷纷跳出坦克,拼命扑打大火,坦克炮手始终没有停止射击。

坦克上的大火很快被扑灭,英军残存火力点被全部摧毁,我军步兵按时发起冲击,顺利占领了马良山主峰。皇家苏格兰团的500余名官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布满主峰,在被坦克打垮的碉堡中,英军营长的尸体被发现,剩下的48名英军官兵高高举起了双手。

马良山战斗,坦克2连荣立集体二等功,董来扶荣立了三等功。

抗美援朝中,董来扶还发明了坦克炮“超越射击”,也就是隔着遮蔽物打,不能直接观察的目标。他用这种方法在朝鲜临津江地区的一次战斗中,仅用两辆坦克26发炮弹就消灭了美军一个炮兵群,挽救了我军在美军炮兵群底下的一个步兵连。这次战斗后,坦克“超越射击”的方法在志愿军坦克部队进行了推广,在此后的战斗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8

开国大典,毛主席向我招过手



1949年2月2日8时,战车第一师以30辆坦克、30辆装甲车和28辆汽车组成的钢铁洪流,由永定门入城,浩浩荡荡地向前开进,其中,董来扶驾驶着“功臣号”坦克。从天桥到前门的街道两旁,欢迎的队伍像两条沸腾的长城。

当董来扶驾驶“功臣号”和战友们的坦克驶到前门时,人群就像潮水似的涌上坦克与他们亲切握手,彩纸屑像初春的雪花飘落在坦克和装甲车上,坦克被标语打扮成了五彩缤纷的彩车。

隆隆的马达、滚滚的履带声交相呼应,震撼着东交民巷,一些外国的大使馆、领事馆紧闭门窗,帝国主义的外交官们被吓得魂不附体。董来扶说:“那时我感到,隆隆的坦克声宣告了中国丧权辱国的历史从此结束了。”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隆重举行。下午3时,在阵阵礼炮中,盛大的阅兵式开始了。战车第一师的99辆坦克、50辆装甲车和107辆运输车组成了坦克方队和摩步方队,董来扶驾驶的“功臣号”是领队坦克。

“当坦克方队经过天安门城楼时,我发现毛主席被“功臣号”三个大字所吸引,频频地向我们的领队坦克挥手致意。随后又向天空挥手,因为那时飞机编队也正好通过广场上空。其实我特别想多看毛主席几眼,但又害怕自己的车跑偏,影响整个队形,所以只能瞅一眼,然后赶紧看路,得空再瞅一眼。”几十年过去了,董来扶对当年的情景记忆犹新。

他还表示,这已经是毛主席第二次向“功臣号”挥手致意。

1949年3月25日,中共中央从河北省平山县西柏坡迁到北平。为了迎接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战车师喷涂一新的40辆坦克、100辆汽车与全副武装的中央警卫团一起,威武雄壮地排列在西苑机场,接受毛主席、朱总司令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检阅。“我一个讨饭娃能当上坦克兵,能见到毛主席,激动得热泪滚滚,以闪着泪花的目光迎送毛主席的检阅,感到无比的幸福。”

董来扶老人对我说,他感到最幸福的,是参加1950年8月的全国战斗英雄代表会议,他被中央军委授予“坦克战斗英雄”称号。作为装甲兵的代表,他还在会议的宴会上向毛主席敬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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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来扶(中)回老部队给新一代坦克兵讲传统。

在中央人民政府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总政治部1950年编印的《全国战斗英雄代表会议纪念刊》中,就有董来扶的名字。在这位坦克英雄的照片下,他的英雄事迹留在了中国革命的英雄谱上:“董来扶,是坦克部队中立功最多、技术熟练的‘功臣号’驾驶员。在锦州战役的五次战斗中,每次均胜利完成任务。曾立两大功、一小功。现在任副排长,二十一岁,山东烟台市人。”

1959年,董来扶驾驶的“功臣号”坦克作为革命文物被送进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坦克在战争中更换的57毫米坦克炮,换成了原来的日式47毫米炮,供世人参观。

董来扶后任坦克第一师副参谋长,1986年离休,1999年12月被北京军区评为“先进离休干部”。

2010年4月,我军第一个坦克战斗英雄董来扶病逝,但他创造的“功臣号”坦克的辉煌永远被铭记在中国装甲兵的战史中。